一张信纸

无趣的人想写有趣的故事。

-苏朱-玫瑰又开放

author:一张信纸

character:苏朱

words:2.6w+

set:千禧年爱情/OE/落魄公子哥苏x清冷“头牌”朱

ps:一切虚构,请勿上升真人

 

chap.0

带我去看雪吧,南方没有雪。

 

chap.1

1999那年的海城,是个鲜活的城市,苏新皓就是在那个时候随着人流来到的这里,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打量着这个和岸城截然不同的地方。

 

苏新皓手里提着个大箱子,加上有着南方人普遍都没有的身高,在这热闹的夜市里就像是鹤立鸡群,走哪儿都引人瞩目。

 

街上到处都是穿着粉色吊带的女孩儿,漂亮的耳钉在夜色下一闪一闪,不时会有人凑过来跟他搭讪,他都以自己是北方人不熟悉当地语言给拒绝了。

 

箱子碾过尘土,苏新皓七拐八拐在一家规模不小的酒吧门口停了下来。

 

酒吧上方写着店名的灯牌因为常年没有检修而电压不稳,在幽深的巷角里发出淡淡的绿光。

 

——“蔚来酒吧”

 

酒吧门口贴着的“禁止未成年人入内”的白纸早已泛了黄,胶带也失去了粘性,在风吹雨淋里卷了边。

 

推开酒吧沉重的门,五光十色迷了眼,极具有冲击力的贝斯音震耳欲聋,苏新皓蹙了蹙眉,往舞池中央瞥了一眼,一个身着铆钉时装的青年化着烟熏妆,漫不经心地站在人群中心贝斯Solo(①独奏)

 

苏新皓仔细分辨了一下,听出他弹的是Grunge(②垃圾摇滚,一种贝斯曲风),从娴熟的音律和节奏来看,这个人在贝斯上下的功夫还挺多。

 

即使不算个专业,热爱应该是有的。

 

能在这儿听到上好的贝斯Solo还挺令苏新皓意外,他以为应该放的是杂乱刺耳的重金属音乐才对。

 

苏新皓拖着行李箱往里走,蔚来的吧台不大,但是重在简洁清爽,台面上没那么多墙上那样冗杂的装饰,不显得杂乱。

 

调酒师是个年轻女人,穿着时下最流行的吊带背心,化着烟熏妆涂着深色口红,嘴里还嚼着泡泡糖,漫不经心地调着酒,那银灰色的调酒工具衬得她的红色指甲更加艳丽,如同她这个人一样明艳张扬。

 

女人叫方纯,这是苏新皓后来才知道的。

 

“喝点什么?”女人带着点南方独有的方言音,她只扫了苏新皓一眼,便知道他不是本地人。

 

苏新皓点了杯Rosé(③桃红葡萄酒,一种酒名),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注意力被台上的人吸引。

 

趁着苏新皓的注意力不在这边,方纯一边调酒一边打量着面前的人,青年眉目深邃,面貌俊朗,身上穿的是好牌子,右手手腕上的手表也价格不菲,一看就是从小被养得极好的公子哥。

 

方纯接触的那些个小少爷,就带着这种矜贵气质,不过对于他们来说,那是金钱的俗气,面前的这位,应该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

 

方纯看人一向很准,现下已经将面前的人归为有钱人一列了。

 

“嘿,你的Rosé。”方纯将调好的酒推到他面前,顺着他的目光往台上看去,心下了然,露出一个大方却又捉摸不透的笑容。

 

“谢谢。”苏新皓品了一口,就放在一旁没动了,他见方纯还盯着自己,也不客气地向她打听打听附近的住处。

 

“我想要干净点的,一路走来,这附近好像都是小旅馆。”苏新皓有点洁癖,他一路风尘仆仆地来,想找个卫生指数相对高的地方休息。

 

方纯抿唇笑得更加开心,涂了红指甲的手指指了指台上已经表演结束的贝斯手:“你去找他,只要你有钱,什么都好说。”

 

苏新皓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沓现金给她看:“我有啊。”

 

方纯却带着些打趣的腔调回答他:“他贵着呢,可是我们这儿的头牌,你记得多给点。”

 

方纯还热心地告诉他头牌马上就要下班了,现在应该在休息室收拾东西,让他抓紧机会。

 

chap.2

付完酒的钱后,苏新皓顺着方纯的指示走到了后台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果然有人,刚才在台上大放光彩的贝斯手已经换了一身休闲装,简单的卫衣搭配潮流的破洞裤,只剩下脸上的妆还未卸下。

 

朱志鑫正在收拾自己的乐器和随身的东西,抬眼刚好和冒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对视。

 

即使是化了妆,那双平淡得像是藐视一切的下三白,也让苏新皓这辈子都没能忘记,那通透的黑色瞳仁里,不是星光点点,而是对生活的无所谓。

 

——像个无爱战士。

 

而他却偏偏被这样一双奇特的眼睛吸引。

 

朱志鑫直起腰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毫不避讳地落在苏新皓的身上。

 

长得好看,穿得不差,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个北方人。这是他对苏新皓的第一印象。

 

苏新皓组织了一下措辞,刚准备开口,就见面前的人将贝斯甩到自己的背上,掀了掀眼皮:“纯姐介绍的?”

 

苏新皓想纯姐应该就是吧台的那个女人,他点了点头,对上那双极具有侵略性的下三白。

 

“钱够吗?我可贵着呢。”朱志鑫调侃道,他的脸生得极好,人生二十几年最宝贵的就是这张完美得没有一点瑕疵的脸蛋。

 

想起方纯刚才也说过同样类似的话,苏新皓从大衣里再次掏出那沓现金,朱志鑫扫了一眼那沓红,轻笑了一声,那轻飘飘的声音落在苏新皓的耳间,痒痒的。

 

朱志鑫看着面前的人略显认真的模样,大概是个人傻钱多的公子哥没跑了。

 

朱志鑫将那套换下来的表演装扔给苏新皓抱着,背着贝斯走到前面,“走吧。”

 

正要出酒吧,苏新皓想起自己的箱子还留在吧台,回去拿的时候,碰巧看到一个男人偷偷摸摸地提着自己的箱子准备跑。

 

“喂!把东西放下!”苏新皓呵斥那人一声,男人一个激灵,提着箱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苏新皓急忙越过人群去追,月色下,男人提着箱子拐进一个小巷,苏新皓追过去的时候,已经不见踪影。

 

苏新皓蹙了蹙眉,一股无名火从心中腾升。

 

“他们在这一带儿都是有组织的,东西到了他们手上,要想再追回来可就难咯。”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苏新皓身后传来,带着南方人独有的温哑。

 

苏新皓转身,贝斯手正逆着光倚在墙上,月光落在他的发间,发丝散着点点柔光。

 

chap.3

朱志鑫带着苏新皓去了一家在海城算得上名字的旅馆,环境不错,干净清新,这位小少爷还不至于立刻蹙了眉。

 

朱志鑫将贝斯扔在床上,脱掉外套,熟门熟路地拿了一套干净浴衣去浴室,进去之前还跟苏新皓说:“纯姐应该跟你说过吧,我只动手,可不动其他地方。”

 

苏新皓拖着箱子奔波了一天,好不容易找到住处 ,最后箱子还丢了,身份证在箱子里面,开房还是借的朱志鑫的身份证。

 

苏新皓整个人陷进柔软的被窝里,棉被是刚刚清洗过的,带着淡淡的皂荚香,苏新皓迷迷糊糊点头答应,阖着眼皮小憩。

 

等朱志鑫洗漱完出来的时候,苏新皓已经睡着了。

 

朱志鑫看着青年清晰的轮廓,眉目之间清秀深邃。

 

朱志鑫笑出气声,第一次见到这么特别的客人,付了钱却不要服务,这怎么算?

 

朱志鑫推了推床上的人,这位小少爷身上有着淡淡的英国梨香,不像方纯喷的那种劣质香水的味道。

 

苏新皓掀了掀眼皮,顶灯的光晕下,一张精致好看的脸落入眼里,没了厚重的妆容,这张脸干净,漂亮,不修粉饰,尤其是左脸脸颊上的那颗痣,摄人心魄,让人总是忍不住将视线落到这小小的标记之上。

 

苏新皓也不例外。

 

苏新皓脸上也有三颗痣,小时候他觉得不好看,吵着闹着要母亲帮他祛掉,但苏老爷子说有痣好,有痣是有贵气,看到脸上的痣,别人就会知道,这是苏家的小少爷。

 

现在碰到了朱志鑫,苏新皓突然觉得有痣也挺好的。

 

朱志鑫的睫毛颤了颤,压下一片阴翳,他一只手撑在苏新皓身边,两个人的呼吸快要纠缠在一起。

 

“你什么意思?让我带你来开房,结果你先丢下我自己睡了?”朱志鑫的普通话带着方言音,似是在照顾他是个北方人。

 

苏新皓一时之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以为是钱不够,连忙捞起床头的风衣,从口袋里翻出一沓钞票,塞到了朱志鑫的手里。

 

“谢谢你帮我带路。”

 

朱志鑫攥着那沓红通通的还有点剌手的钞票,不知道是该夸这个人大方还是骂他有病。

 

居然把他当成找旅馆的了?这算怎么回事?海城抢着要睡他的人一抓一大把,给钱都约不到,这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奇葩。

 

朱志鑫气得不打一处来,拳头砸在床头柜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走之前,苏新皓还不忘问他能不能多续几晚,他可能要在这边待很久。

 

朱志鑫咬着牙让他自己去问前台,背起贝斯就起身离开了。

 

他要是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是对他这张脸的侮辱。

 

chap.4

听到朱志鑫第一次遇到个有钱却不懂索取的冤大头,许童不知道笑了这位哥多少次。

 

朱志鑫冷冷地甩给他一个白眼,低头给贝斯调音。

 

“不过,他给你钱了啊,有钱不就行?”

 

“我看他身上那点钱,能撑到什么时候。”朱志鑫想起昨晚那个被人顺走的箱子,大少爷气急败坏踹墙角的模样还挺让他解气。

 

“对了,经常在蔚来顺东西的那群人一般在哪儿找得到?”

 

“你问这个干嘛?”许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转身去调试自己的吉他,“我记得是在桃花街那边吧,那边乱得很,比栀子口乱多了。”

 

朱志鑫拧好最后一根弦,用拨片试了试音,他抿着唇没说话,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做这个多管闲事的人。

 

“没什么,问问。”随着贝斯音响起,许童听到朱志鑫答道。

 

晚上的演出很顺利,蔚来的驻场乐队规模不大,但在海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主要是有朱志鑫这个贝斯手在这儿撑着脸面。

 

蔚来这个老酒吧能撑到现在,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朱志鑫。

 

人人都爱美人,而美人是不被定义的,像朱志鑫这样浑然天成的珍珠,自然是要被人捧在手心的。

 

靠着这颗性格孤傲的珍珠,蔚来勉勉强强在这个时代存活了下来。

 

千禧年快来了,新事物也要响应政策逐步发展起来,也不是没有人来挖过朱志鑫,但通通都被他拒绝了,即使对方价格开的再高,也都被他拒之门外。

 

对于朱志鑫来说,如果有一天蔚来倒了,那他的贝斯也绝对不会再有出声的机会。

 

蔚来的老板叫陆青,和朱志鑫父亲是旧交,那个人走了之后,陆青就让朱志鑫来了蔚来,讨了口饭吃,所以还不至于在成年前就饿死。

 

想到那个人,朱志鑫不由得愣了会儿神,熟悉的面孔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又很快分崩离析。

 

“鑫鑫。”陆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后台,听说他前阵子有事儿,今天才回的海城。

 

“怎么了青叔?”

 

陆青已经年过半百,但头发还是黝黑发亮,精气神一点不输年轻人。

 

“前阵子去了趟港,给你带的小礼物。”

 

陆青递给他一个小纸袋,纸袋里装着的是一条贝斯的背带,铆钉制的,和他的风格刚好适配。

 

“看到这个就想到了你,就买了下来。”

 

朱志鑫的贝斯背带已经很久没有换过了,有些地方因为长期背它已经磨损,可能不久之后就不堪重负了。

 

“谢谢青叔。”朱志鑫欣然收下这份珍贵的礼物,见陆青欲言又止,就明白他还有话说。

 

“鑫鑫,”陆青在他的身旁坐下,看着朱志鑫给贝斯换上新的背带,长辈的语气总是分外地慈善,“知涯就快回来了,他在线城那边,遇见了幸家的人。”

 

朱志鑫换背带的动作顿了顿,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就没人发现他的瞳孔轻轻颤了颤。

 

半晌,面前的人才开了口:“青叔,这跟我没关系。”

 

chap.5

今晚的营业分外顺利,朱志鑫的情绪很淡,别人看不出来他今天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朱志鑫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林航走过来递给了他一张褶皱的海报。

 

“这是什么?”朱志鑫接了过来,看见海报上浮夸的几个大字——“海城音乐会”

 

“好像是说外边儿有投资商要来我们这边发展,等千禧年一到,这些高楼大厦就要动工了,新世纪新气象,听说海城的乐队挺多,所以他们打算在海城开一场音乐会,邀请乐队来参演,初选在十一月十九号,被选上的乐队在跨年那天可以正式演出。”

 

“你的意思是,去参加?”

 

“是,但是我们乐队人不齐,你是知道的。”

 

朱志鑫明白林航在顾虑什么,水竹从组建以来就一直缺一个关键的位置,这个空缺在平时来看还好,但要去参加比赛,准备大商演,那肯定是占劣势的。

 

“好的键盘手不容易找,你看这么多年,我们遇到的要不就是业余,要不就是和我们合不上,那个位置要是一直缺着,我们初选可能过不了。”

 

水竹一直都想参加一次大型的商演音乐会,这是大家都在努力的目标,眼见着一个机会摆在眼前,却又觉得分外无力。

 

“没有就不能参加了吗?又不是没有乐队遇到这种情况,水竹没有键盘手一样可以。”

 

林航能看出来朱志鑫心情不是很好,不敢多说其他的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便提着背包先走一步了。

 

乐队里其他人也逐步离开,酒吧开始清场,方纯正在清理吧台。

 

朱志鑫坐在吧台点了一杯酒,方纯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眼就望穿了他的心情。

 

“你说,早不来晚不来,我要下班你来了,是不是暗恋姐啊?”方纯嘴上调侃着,依旧为朱志鑫调了一杯他最爱喝的Rosé

 

“谁敢觊觎你的美貌啊?”

 

方纯被他哄得乐呵,将调好的酒推到他面前。

 

“怎么了?心情不好吧。”

 

朱志鑫点点头,闷了半杯酒,酒精带来的苦涩和花香缠绕在一起,在舌尖留下余韵。

 

“不开心的事儿就不提,对了,最近我认识了个人,我有预感,那是我未来对象。”

 

朱志鑫看破不说破,他和方纯认识这么多年,知道她见一个爱一个,真正能让她这个海王收心,怕是还没出生。

 

“是是是,您又看上哪位大帅哥了?”

 

“不告诉你,下次有空带你见见。”

 

朱志鑫喝完酒,也和方纯聊得差不多了,心情被莫名纾解了不少。

 

他哼着歌出酒吧的时候,隐隐约约瞥见巷子口有一个高挺的人影,小心地藏匿在黑暗里。

 

奈何朱志鑫视力出了名的好,很快就发现了他。

 

等他慢悠悠地靠近那人,看清那人的面庞时,才发现是昨天那位开了房就扔下他睡觉的小少爷。

 

小少爷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件风衣,头发刚刚洗过,呈半干状态,刘海乖巧地耷拉在额间,深邃的眉眼在此刻格外地乖顺。

 

“我没地方去了。”小少爷在黑暗之中别扭着开了口。

 

朱志鑫一只手插着兜,挑了挑眉。

 

chap.6

朱志鑫开始后悔自己冲动做事。

 

大概是刚刚喝过酒,导致脑子不太清醒,他竟然在听到苏新皓说自己无处可去的时候脑子一抽把人给带回了家。

 

朱志鑫站在门口看着这人将自己的小出租屋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然后露出一个十分难以描述的表情看向了他:“你就住这儿?”

 

“不然,您出去?”朱志鑫做了个“请”的手势,不明白这人明明无处可去了还要挑三拣四。

 

“不要。”苏新皓怕他真的赶自己走,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死也不挪动一步。

 

“我饿了。”

 

“小少爷,你别得寸进尺。”朱志鑫最不喜欢伺候人,况且他今天的心情也算不上好。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有钱吗?”朱志鑫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酸奶和一袋干面包,扔进了他怀里。

 

提到钱,苏新皓就开始不说话了,等到朱志鑫就快以为他哑巴了的时候,他终于小声地开了口:“吃了顿饭,再续房的时候,就不够了。”

 

朱志鑫无语,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走的时候这人身上还有一大沓现金的,不过按照这人散财童子的样子,大概是消费了一顿大的,到最后才发现钱不够了。

 

“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苏新皓在身上翻翻找找,最后找出来了一张绿色的毛爷爷。

 

“就这些了,零的吃饭时我没要。”

 

朱志鑫大概是被这人不懂生活的样子给气笑了,他伸手将他手里剩下的钱抽了出来,塞进了自己的卫衣兜里。

 

“当房租了,记住,以后干什么都要等别人找零,别老当散财童子。”

 

苏新皓点了点头,似乎是把他的话给听了进去。

 

“我这儿就一间屋子,你睡沙发我睡房间,没得商量,这点儿钱我只收留你一周,后面我还得收钱。”

 

朱志鑫说完这句话,就进了房间,没留给他一点反驳的机会。

 

苏新皓还想说什么,见他不理自己,最后就变成了小声的嘀咕:“五十块住这么久吗……”

 

半夜,朱志鑫嗓子干涸得厉害,开门出来倒水时,发现客厅的沙发上盘腿坐着一个人,朱志鑫吓了一跳,遂才想起是苏新皓。

 

“你半夜不睡修仙呢?”

 

半晌,黑暗里闷闷地传出一句话:“沙发太硬了,我睡不着。”

 

朱志鑫凝着眉,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几个小时前,要不是自己多管闲事,现在就不会和一个才认识两天的人同床共枕。

 

白天还要编曲,朱志鑫忍着脾气分给苏新皓半边被子,闷声发出最后一声警告:“敢抢被子你就死了。”

 

睡到柔软的大床,苏新皓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觉,下意识地往身边唯一的热源靠了靠,他的脸贴上身边人的肩头,毛茸茸的头发刺的朱志鑫在睡梦中蹙了眉。

 

紧接而来的,就是朱志鑫迷迷糊糊的声音。

 

——“别乱动。”

 

chap.7

晨曦破晓的时候,朱志鑫往旁边翻了个身,等到他的脸颊贴上身旁人的胸膛时,他才猛然想起这床上睡着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朱志鑫猛地睁开眼,眼底睡意全无。

 

他愣愣地抬起头来,入眼是一颗清晰的脸颊痣,青年深邃的眉眼落在他的眼里,带着致命的荷尔蒙吸引力。

 

朱志鑫在心里暗骂大清早的脑子不太清醒,迅速从床上坐了起来,等到他摸到身上卷着一床完整暖和的被子时,才发现身边人什么都没盖,膝盖微曲,一双白皙的大长腿暴露在冷空气当中,全靠自身的热量取暖。

 

朱志鑫想起来自己昨晚睡觉前的那一句警告,现在看来,那句警告完完全全是多余的,跟别人睡一张床,他连被子都不用担心被抢。

 

趁着苏新皓没被冷醒,朱志鑫穿好衣服,顺手仁慈地将那床被子扔到了他身上,趿拉着拖鞋往客厅走去。

 

苏新皓醒来的时候,正正好八点,客厅里传来一阵贝斯声,他便知道朱志鑫在客厅里。

 

走到洗手间时,洗漱台上多了一套新拆开的牙刷和水杯,他心想这位贝斯手还是不坏的,虽然面儿上冷冷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却还是收留了他。

 

洗漱完后一阵清爽,朱志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暴躁地撕掉刚写好的曲谱,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苏新皓站在旁边不知道听他弹了多少遍,终于在这人要摔贝斯的时候,开口指出了他曲谱中的问题。

 

“这段应该升调,而不是降调。”

 

朱志鑫先是没搭理他,随后又尝试着升了调,在发现效果不错时终于愿意抬起头来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你会弹贝斯?”

 

“会一点,以前姐姐玩的时候会在旁边跟着学。”苏新皓向他解释道,“不过我更擅长弹钢琴。”

 

听到钢琴,朱志鑫顿了顿,但转念一想大户人家里能摆一架钢琴不奇怪,大概学钢琴也是为了陶冶情操。

 

“你会弹这个吗?”

 

朱志鑫在桌上一堆乱放的纸张里翻出一张曲谱,起身递给了他,随后进去里屋搬出来一架已经积了灰的电子琴,随意一吹,便在空气之中翻飞起一阵尘土,飞飞扬扬。

 

在朱志鑫眼里,电子琴和钢琴的差别不大,既然苏新皓会弹钢琴,说不定也会搞搞电子琴什么的,倘若苏新皓真的可以,说不定还能实行一下他脑子里刚刚冒出来的那个荒唐想法。

 

苏新皓最初上手的时候还不太熟练,但摸索到门路之后很快就顺手起来了,曲谱上的音符有点复杂,断断续续弹出来时能分辨出来是一首比较炸的曲子,倘若能搭配上架子鼓和贝斯吉他,放到演出上是绰绰有余的。

 

苏新皓顺完一遍之后,再次上手弹了一次,比刚才熟练的多,也更加的顺畅,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电子琴上,自然忽略了沙发上的人的目光。

 

朱志鑫上下扫视他全身,苏新皓的比例很好,身形腿长放在人堆里都是一眼辨得分明,要是包装一下说不定真能出个小名。

 

“喂。”朱志鑫淡然出声,打断了苏新皓的琴声。

 

“怎么了?”苏新皓蓦然地抬起头来,与他对上视线。

 

朱志鑫的目光也淡淡的,但吐出来的字是热的。

 

“我救济救济你,给你找份工作。”

 

chap.8

见到苏新皓的时候,水竹里的其他人多是错愕的。

 

许童将朱志鑫拉到一边,小声地说道:“这不是那个有钱但脑子不太好的小少爷吗?你带到休息室里来干嘛?”

 

林航和余七七正坐在化妆镜前上妆,晚一会儿蔚来的人流量会增多,也正是他们演出的时间。

 

“键盘手,找到了。”朱志鑫挑了挑眉,指了指身后穿着他的卫衣的苏新皓。

 

至于为什么穿的是他的衣服,因为小少爷的身份证和大部分现金都在箱子里被人抢走了,身上的衣服又穿了两天,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穿第三天出门。

 

朱志鑫虽然真的很想骂他一通,但一想小少爷单纯好骗,大不了让他给自己打白工,于是随意扔了一件自己刚刚洗干净的卫衣给他,顺带用他以后长期住在这里的理由拐走了他接下来在蔚来演出的工资。

 

“他?你确定?”

 

许童似是不相信他们找了这么久的键盘手就像掉馅饼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鉴于之前朱志鑫告诉他的种种奇葩行为,他开始抱有一种怀疑的态度。

 

“嗯,我听过了,我在海城遇到过那么多人,他是唯一一个能跟上我的节奏,看得懂我曲谱的人。”

 

许童大眼瞪小眼,最终也表示了妥协:“那,试试?”

 

说是试试,其实也是让陆青看看苏新皓能不能留下来,毕竟蔚来的老板是陆青,朱志鑫也只是做个顺手推舟,如果留下来了,那么水竹后面参加音乐会就胜券在握了。

 

陆青答应了朱志鑫的请求,让苏新皓在台上单独Solo一曲,看看其他客人喜不喜欢他这样的类型的,反响好的话,苏新皓就可以留在蔚来了,薪资待遇和朱志鑫一样。

 

朱志鑫简单给苏新皓收拾了一下,这人的眉眼深邃,随意描摹几笔就能把五官衬托得更加好看,他原本不想给这人化浓妆的,但许童见了硬要说要随波逐流,最后还是化了个水竹乐队必备妆容。

 

苏新皓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自己,指着脸上夸张的妆容问朱志鑫一定要这样吗?

 

朱志鑫点了点头,憋笑小少爷肯定从小到大都没化过这么厚重的粉底。

 

苏新皓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提着电子琴上了台,台上的布置简单,但新面孔的出现还是像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泊,掀起阵阵波纹。

 

大概是忘了提前告知苏新皓该弹什么类型的曲子,电子琴出声的时候,平静舒缓的曲调在喧闹的蔚来里显得格格不入。

 

朱志鑫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想仔细分辨一下他弹的是什么曲子。

 

刚闭上眼时,话筒里传来一阵低沉温厚的歌声,苏新皓唱的是英文,温柔磁性的声线磨得人耳朵发烫,朱志鑫滚动了几下喉结,睁开眼时侧尾绯红。

 

"You will always be my rose."(④英译,你永远是我的玫瑰。)

 

到了很后来,朱志鑫才知道,那是苏新皓自己编的曲,自己写的词,但在蔚来那一晚,是第一次唱给别人听。

 

严格来说,是因为朱志鑫他才会唱。

 

朱志鑫愣愣地盯着台上的人看了许久,夸张的妆容让苏新皓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时之间朱志鑫没能把他和今早那个睡意乖顺的小少爷联系在一起。

 

但闪光灯一次又一次略过那张脸时,朱志鑫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如含苞的玫瑰一样,撕开了一条细微的,连他都没有察觉到的缝。

 

chap.9

结果不用猜测,苏新皓成功地留了下来,据方纯透露,蔚来当晚的营业额增长了20%,全是苏新皓带来的效益,陆青当时就笑得合不拢嘴,大方地给苏新皓发了分成。

 

陆青发工资从来都是日结,当苏新皓接过那一张红色票子和零零散散的零钱的时候,他还有些错愕自己居然靠弹了一首曲子而赚到了分成。

 

但钱在手里还没有捂热,很快就换了主人。朱志鑫将钱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美名其曰这是交的房租。

 

苏新皓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紧接着从兜里翻出一大把钱,全都一股脑儿塞到了朱志鑫手里。

 

“你不是没钱了吗?”朱志鑫有些不理解他怎么又多出来这么多钱,还有大有小,有零有整。

 

“刚刚下台的时候,有几个女人塞给我的。”苏新皓向他解释道,“我说了不要,她们还笑我,摸我的脸。”

 

朱志鑫终于明白这些钱是怎么来的了,大概是忘了这人长得本来就好看,平时来蔚来的人几乎都是奔着他来的,现下多了个新的选择,富婆们的消费欲望又上来了。

 

不过朱志鑫也不忍心把苏新皓身上所有的钱都诓走,毕竟按照这小少爷的消费能力,要真是身无分文,他怕哪天这人会为了吃顿好的早餐把自己给卖了。

 

“行了,就那一百多块够了,剩下的自己留着吧。”朱志鑫将剩下的钱都还给了他,一通操作让在一旁看热闹的许童嘴角微微抽搐。

 

他鑫哥什么嫌弃过钱多?他巴不得天天躺着等着天上掉钱。

 

不过朱志鑫今天的心情也确实很好,走之前还去吧台点了杯Rosé,方纯大概也是心情不错,调酒的时候还在哼歌。

 

“怎么了?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水竹来新的小帅哥了,我能不高兴吗?”

 

“你又不是没见过他。”朱志鑫知道方纯开心不是这个原因,明显是遇到了什么人。

 

“诶,你看九点钟方向。”方纯一边擦着杯子,一边给他眼神提示。

 

顺着方纯的目光,朱志鑫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妆容没方纯那样张扬,海城这边也没有谁是这样的穿搭,倒像是北方哪家来的大小姐。

 

“这谁?”

 

“我未来对象。”方纯轻松地道出自己的心事,倒是打了朱志鑫一个措不及防。

 

朱志鑫是挺意外的,方纯居然喜欢女人。

 

不过转念一想,方纯这样明媚张扬的性格也许真的只有温婉矜贵的大小姐驾驭得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方纯和朱志鑫认识时间那么长,朱志鑫一沉默她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了。

 

是,她们的感情在这个时代不合适。

 

但不合适的皮带可以打个孔,不甜的瓜可以蘸白糖,不贴身的吊带可以收紧,不烈的酒也可以重调。

 

方纯说,老子喜欢。

 

chap.10

苏新皓在浴室里洗澡,闷热的水雾气从门下的缝隙渗出来,在空气中凝固成水珠。

 

南方总是闷闷的,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

 

朱志鑫已经卸了妆,换了一套休闲的衣服盘腿坐在沙发上,身边随意散落着无数张曲谱的草稿。

 

朱志鑫的脑子有点乱,大概是方纯给他带来的冲击力有些大,但又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

 

总之等到苏新皓穿着他的衣服出来的时候,朱志鑫还是维持着最初的姿势,苏新皓先是来回在他身边晃了晃,发现他是在发呆之后选择挨着他坐下,沙发往下凹陷了一些,朱志鑫也没有察觉。

 

苏新皓头发没擦干,发尾的水珠顺着下颚滑落到沙发上,晕湿了一张曲谱的一角。

 

“苏新皓,”朱志鑫蓦然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北方是什么样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苏新皓捉摸不透他的情绪,一脸乖顺地看向他。

 

“北方会下雪吗?”

 

“会啊,每年冬天都下。”

 

“这样啊。”朱志鑫也抬起头来看他,一双下三白湿漉漉的,似是蒙着一层雾,但仔细看,却还是和往常无异。

 

“有机会的话,你带我去你的家乡看看呗,就下雪的时候。”

 

“海城不下雪。”朱志鑫补充道。

 

苏新皓觉得朱志鑫怪怪的,和平日里那个冷淡的不愿意和人交谈的朱志鑫不太一样。

 

这会儿的朱志鑫似是换了一个人,提到雪的时候,朱志鑫带着南方口音的腔调温温软软的,像是把一颗柔软的脆弱的心也掏了出来,既想分享给他又很十分害怕。

 

当下,苏新皓的脑子也乱作一团麻,明明是个很无厘头的话题,不知道是怎么挑起来的,但在听到朱志鑫说海城不下雪的时候,苏新皓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带朱志鑫看雪。

 

苏新皓抿着唇盯着朱志鑫看了好久,脆弱的朱志鑫其实很少见,平日里的朱志鑫总是会有一层保护壳,而保护壳下是一颗粉红色的珍珠肉,触碰到的是最深沉的柔软。

 

小少爷长这么大以来,没给过别人什么承诺,但就在那一晚,他执着着答应要带朱志鑫回岸城看雪。

 

朱志鑫笑他,一个没有身份证的无业游民,怎么带他回他的家。

 

苏新皓的眼睛却亮亮的,在月光的照耀悬,如同一种野性的夜间动物,“我有个小舅,会来接我的。”

 

——“到时候,我就带你回家看雪。”

 

chap.11

第二天一大早,苏新皓起床的时候没有看见朱志鑫的人影,以为他是有事儿,洗漱完后他趴在朱志鑫的床上发了会儿呆,鼻翼间缱绻的都是朱志鑫身上的皂荚香。

 

消磨了一会儿晨间时光,苏新皓突发奇想想要为朱志鑫做点什么,毕竟在朱志鑫这里住了这么久,说要带他回岸城看雪现在也只是一张空头支票,说什么也要来点实际的。

 

他去翻自己扔在沙发上的风衣,兜里零零散散翻出六十二块三毛,放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便穿着外套往楼下走去。

 

朱志鑫回来的时候,苏新皓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副乖顺的模样,似是有话要讲。

 

朱志鑫狐疑地看他一眼,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推到他面前,苏新皓凑近看,才发现这东西十分眼熟。

 

——那是个沾着泥土,有些脏兮兮的黑色行李箱。

 

苏新皓有些错愕:“你把箱子找回来了?”

 

“嗯。”朱志鑫侧着脸,闷闷地点了点头。

 

苏新皓觉得奇怪,便凑过来看他,两个人的之间距离卡在咫尺,那双漂亮的眉眼落在苏新皓的眼里,往下挪一寸,原本光滑一片的脸颊挂了红。

 

“你脸怎么了?”苏新皓抬起手来摸他的脸,青年的掌心热热的,捧着他的脸颊肉,一抹滚烫。

 

“蹭的。”朱志鑫扒拉开他的手,不愿意再多说话。

 

“谁打了你啊?疼不疼?”苏新皓不依不饶,凑近了帮他吹吹气,呼吸之间都缠绕在一起难以分离。

 

他知道朱志鑫很爱惜这张脸,不然也不会没事儿就从方纯那儿搜罗一大堆护肤品回来,听说方小姐最近谈了恋爱,对方是个有钱人,朱志鑫坑她的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朱志鑫的眼睛眨得飞快,迅速地转过头将话题移到箱子上。

 

“我问过了,箱子里的钱应该是没有了,但身份证给你要回来了,你再看看还有没有缺其他的东西。”朱志鑫把兜里的身份证还给了他。

 

老式的行李箱经过无数次撞击,拉链已经有些变了形,苏新皓拉了好几次才费力将拉链拉开,箱子一分为二躺在地上,里头的东西也都一一呈现出来。

 

苏新皓翻翻找找,最后在一堆本子下找到了一个相框,相框里封存着一张合照,朱志鑫瞥眼望过去,七八个人坐在一起,有老有少。

 

背景陈设像是一个复式庄园,大概这就是小少爷的家了。

 

苏新皓抬手摸了摸合照中央杵着拐杖笑眯眯的老人,小声嘀咕道还好没丢。

 

“你们家这么多人?”

 

“嗯。”苏新皓点点头,指着照片上容貌相似年龄相仿的女孩儿给他看。

 

“这是我姐姐,苏慧,她也喜欢弹贝斯。”

 

照片上的女孩儿穿着针织毛衣白色长裙,怎么看都不像是玩这种乐器的人。

 

“这是我小舅,他会来接我回家。”

 

苏新皓又指着边角上站着的男人说道,朱志鑫眯了眯眼,男人的目光落在合照中心的老人身上,眼底却晦暗不明。

 

“对了,你为什么会来海城?”

 

chap.12

朱志鑫其实在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在看到苏家人的合照时,每个人的关系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微妙,放眼望过去,似乎只有和苏慧并排站着的稚气少年处身之外。

 

一个那么有钱的小少爷,烟火味儿都没染过,怎么会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提着一个大箱子。

 

“小舅说家里出了点事儿,好像是有关姥爷的,具体的我不太明白,只知道平时家里主事的一直都是姥爷,他说先把我送来海城待一阵子,等事情处理完了就接我回去。”

 

“但我下火车的时候没有人来接我,手机也被人偷了,拉着箱子在那个长街巷子里转了很久才找到蔚来。”

 

“我看这儿人多,说不定能有人帮帮我,所以我就进来了,然后碰到了纯姐,又碰到了你。”

 

朱志鑫听后默言,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

 

“你爸呢?”

 

“我父亲,他和母亲总是很忙,平日里我跟小舅最亲近。”苏新皓垂了垂眸,情绪蒙上一层忧伤。

 

苏明和温雅很少有陪他的时候,在苏新皓童年的记忆里,陪伴他的有姥爷,有小舅,有姐姐,可就是没有他们。

 

“你伤心什么,至少他们还在。”

 

朱志鑫大概不喜欢矫情,不经意地搂过他的肩膀,两个人靠在一起,并肩坐在沙发上。

 

“我呢,从小没爹没妈,全都被我克死了。”

 

朱志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很淡,似乎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似乎,是在描述别人的人生。

 

小少爷愣了好一会儿,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

 

“你道歉什么?一米八的大个子怎么性格跟我们南方的姑娘一样呢。”

 

朱志鑫有些嫌弃他罗里吧嗦,起身从客厅矮桌的铁盒里翻出一包廉价的香烟,还有一把快没了油的打火机。

 

朱志鑫叼起一根烟放在嘴里,打火机按了好几下都是熄火状态,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廉价煤油味儿。

 

好不容易烟点燃了,朱志鑫吸了几口又呛得不行,堪堪用手指掐住烟头,按断在桌子上,将塑料桌布烫出一个洞来。

 

“我以前也有爹有妈,妈但在我三岁时扔下我跑了,因为他接受不了我爹找外遇。”

 

“而且,那人还是个男的。”朱志鑫抽过烟后的嗓音哑哑的,像那晚在巷子里一样。

 

“后来老太婆知道朱家生出了个神经病,活活气死了,姓朱的溺水身亡,他的小三在他之后卧轨自杀。”

 

“那年我八岁。”朱志鑫抬起头来看他,眼底通红,“那年我被陆青捡回去,没了家。”

 

“我十八岁时,在蔚来成了常驻,好在我争气,长了一张不错的脸,算是报了陆青养我的恩。”

 

“陆青却在我十八岁那天告诉我,原来那个第三者是我妈。”

 

“他和那个男人在港有个家,领养了个儿子姓幸。”

 

“而我,只是他短短人生之中的一个意外。”

 

“所以,我从来不信感情,我只信钱。”

 

朱志鑫的眼底恢复了清明,冷静得吓人。

 

“我拼了命地攒钱,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听说北方有雪,我想在北方买套房子,养只猫。”

 

——“但我不想爱人。”

 

“爱”这个字太遥远,不属于他,他的爹妈之间没有爱,所以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一个无爱之人。

 

爱谁都不如爱自己,但朱志鑫连自己都不想爱。

 

所以更别提爱别人。

 

chap.13

苏新皓还想说什么,却被朱志鑫倏地打断了,气氛一下子跳脱得太快,他都反应不过来。

 

“我饿了,做饭。”

 

朱志鑫冷着脸从冰箱里提出一把蔫儿了的韭菜,一袋发芽的土豆,还有半盒零零散散的鸡蛋:“这些怎么来的?”

 

苏新皓眼睛瞬间变得亮亮的,似乎是想得到夸赞:“今天早上看你不在,我就下去买菜了,那个阿姨看我长得帅,所以就给我打了个折,让我捡了个便宜。”

 

朱志鑫清楚明白那帮老太婆们宰人的性格,像苏新皓这种看起来有钱脑子不好的人,不逮着狠咬一口怕不是她们的作风。

 

“你花了多少钱?”

 

“不多,六十二块一毛,剩一毛我看那阿姨要收摊了,我就给她了。”

 

朱志鑫两眼一黑,无情地将那些东西都送进了垃圾桶,嘴间咽下无数个脏字儿。

 

“诶,扔了干嘛啊?”

 

见苏新皓还想弯腰去捡,朱志鑫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把他捞在一旁,凑近了瞪他。

 

“你知道六十二可以买多少菜吗?撑死你都不够的,她们宰你你不知道吗?”

 

“苏新皓,钱多给我,别送别人肚子里。”

 

朱志鑫闷声去开冰箱门,好在之前买过菜,还能勉强吃一顿土豆炒肉,朱志鑫嫌苏新皓站在一旁碍眼,把委屈的某个小少爷给赶出了厨房。

 

苏新皓知道自己这次大概又是做错了,下巴埋进膝弯里,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等着朱志鑫喊洗手吃饭。

 

来了海城那么久,苏新皓基本的生存能力似乎都是朱志鑫教的,朱志鑫今天那么生气,他暗自记住下次买菜一定不能被那些阿姨给哄了,再不然,下次跟着朱志鑫一起去就好了。

 

吃过饭后,朱志鑫没收了苏新皓剩下的零用,还说之后蔚来发的工资也全都上交他这里,再也不允许他身上多放一分钱。

 

这小少爷,简直就是散财童子转世,不好好管管,他怕哪天回来,这出租屋都得被他捐出去。

 

苏新皓倒是乐意朱志鑫管他,没半分不耐烦,还问朱志鑫下次买菜可不可以带他一起。

 

“你还提买菜的事儿?”朱志鑫瞪他,像薅了毛的猫。

 

苏新皓瞥了瞥嘴,“我练琴去了。”

 

音乐会的初赛越来越近,有了苏新皓的加入,水竹的配合越来越好,朱志鑫写的曲子终于有了完整的演奏,这是朱志鑫这么多天以来,最高兴的一件事情。

 

只要初赛过了,那么后面的就都稳了。

 

今晚的蔚来客流量有点多,不知道是哪家有钱的小少爷蹿了出来,在这儿报复性消费,一连点了朱志鑫好几首Solo。

 

最后大概是喝得有点高,嚣张跋扈的小少爷指着台上的朱志鑫,让他跳热舞。

 

朱志鑫凝着眉,眼底蹿上一阵火气。

 

“你瞪什么瞪!我给钱了!”小少爷不依不饶,发了脾气开始摔酒瓶子。“信不信这破酒吧给你拆了!”

 

方纯也看不下去,刚要发作,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给拦了下来。

 

朱志鑫按着贝斯站在台上没动,眼见着下一个酒瓶子就要甩到台上来,一个挺拔的身影穿过人群,利落地给了他一拳,砸在腹部,小少爷吐了一地,酒醒了半分。

 

苏新皓一只手按在小少爷肩膀上,整张脸藏进帽兜的阴翳里,沉声问道:“醒了没。”

 

chap.14

醒没醒不知道,后续陆青来了,陆青是个护犊子的人,绝对不允许有人在他的地儿挑事儿,半个小时后,小少爷被狐朋狗友们慌忙架着离开了现场。

 

真假小少爷打架,还挺有意思。朱志鑫跳下台的时候想。

 

他还是第一次见苏新皓身上带刺。

 

大概是初见时觉得像一只走丢了的乖狗狗,养了一阵子之后才发现是一只不露爪的大狼狗。

 

大狼狗薅毛的样子,真像他。

 

朱志鑫靠在吧台点了一杯Rosé,全程看戏的方纯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

 

“为爱冲锋陷阵,您的魅力可一点不减啊。”

 

“爬远点。”朱志鑫用方言骂他,脸上却是自己察觉不到的笑意。

 

“算了吧朱志鑫,你迟早完。”

 

方纯的年龄比朱志鑫大,看得也更加通透,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她会看不出来这其中的暗流涌动?

 

朱志鑫的睫毛颤了颤,压下来,形成一片阴翳。

 

“他说,他会带我回岸城看雪。”

 

“那你信吗?”

 

台上的音乐骤然响起,苏新皓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上去,面前架着一把电子琴,大概是有人点了他。

 

青年温润低沉的嗓音唱着乐队情歌,指尖在电子琴上起起落落弹出音符,阴郁深邃的眼里总是能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我信。”朱志鑫说。

 

他的承诺是那么的赤诚认真,认真得好像这就是朱志鑫和苏新皓的未来。

 

那个夜晚,在昏暗的灯光下,青年清澈的眼里望不到底,让朱志鑫不得不相信——他可以带我回家。

 

方纯抿唇一笑,“那就对了。”

 

顾虑太多反而会变成羁绊,羁绊也往往绊的不是人,是心。

 

chap.15

陆知涯从线城回来了,听说水竹来了新成员,是从北方来的,还专门请客要吃北方菜,一方面是为乐队比赛加油打气,另一方面是大家一起聚一聚。

 

吃饭的时间定在初赛的前一天,一堆人聚在一家小饭店里热闹哄哄的,南方的冬天来得迟,但来了就咬人,冻得人手指发紫。

 

朱志鑫穿得还是一件单薄的卫衣,顶多在里头添了一件毛衣,因为那件唯一的算得上保暖的羽绒服被他扔给了身体娇贵的小少爷。

 

苏新皓很少穿羽绒服,因为羽绒服穿起来臃肿,在家里的时候,他的衣柜里全都是昂贵的羊毛大衣。

 

但来了这儿,身上绻着朱志鑫的气息,即使穿着廉价的已经漏了绒的羽绒服,他也比在家里开心。

 

“明天就要初赛了,要是赢了,下次做东的人可必须是志鑫咯。”陆知涯一边给朱志鑫夹菜,一边打趣道。

 

有人将话题开了头,大家也都附和起来,都知道朱志鑫爱钱,要是能从鑫哥手里讨点肉下来,不知道能开心多久。

 

朱志鑫也不恼,点了一杯青岛啤酒放在跟前,起子一撬,盖子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啤酒瓶身咕噜咕噜地冒着白泡,黏黏糊糊地洒了一桌。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头,朱志鑫发出一声喟叹声:“先过了明天再说吧。”

 

饭吃到一半,朱志鑫红着眼睑起身去卫生间,陆知涯紧随其后,苏新皓刚想跟着一同去,却被身旁的许童拉住,留了下来。

 

“怎么了?”苏新皓还在回头望去,担心朱志鑫的状态。

 

“鑫哥喝酒上脸,但他不醉的,不用管他。”

 

“我拉住你是想问你知不知道明天什么日子。”

 

“比赛啊。”苏新皓想还能有什么。

 

“你傻啊,明天十九号,鑫哥生日。”

 

许童料想朱志鑫应该是没跟苏新皓说过他的生日,毕竟和朱志鑫认识那么久,也没见过哪一年他对自己的生日上过心。

 

也是,从小过着吃不饱的日子,怎么还会想着吃一块蛋糕。

 

“他明天满二十五岁,你想过要怎么帮他过吗?”

 

其实说来也奇怪,朱志鑫孤身一个人长大,哪怕是陆青的儿子陆知涯,也没办法走到和朱志鑫谈心的地步。

 

苏新皓来了海城不久,却能够住进朱志鑫的出租屋,让朱志鑫给他做饭。

 

放在以前,许童是不信的。

 

但如果真的要说和朱志鑫亲密的,他现在能够想到的,恐怕只有苏新皓一个人。

 

苏新皓摸了摸羽绒服的口袋,兜里零零散散的钞票杂糅在一起,硌得手心疼。

 

以往的时候,他的兜里总是会放着一沓红色的钞票,这些是父母亲唯一给他的东西,那个时候他总是不屑一顾。

 

但到了现在,兜里的钞票的面额变小了,他也觉得拿不出手了。

 

许童不知道苏新皓在想什么,因为朱志鑫后脚就跟着回来了,大概只是去放了个水,回来后又继续喝,只不过,朱志鑫的情绪似乎算不上好。

 

听说苏新皓是北方来的,大家都默认于北方的孩子都很会喝酒,林航当机立断给苏新皓要了一瓶五十多度的白酒,又贵又烈。

 

苏新皓看着面前快和他脸一样高的酒瓶子,措不及防咽了咽口水。

 

chap.16

朱志鑫搂着已经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少爷,黑着脸把人拽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的打表器被按了开始,随着车子的发动,上面的数字跳的也越来越快。

 

朱志鑫看着不停跳跃的红色数字,心底里给苏新皓记了无数笔红叉。

 

从小到大他打车的机会屈指可数,今晚却破费给了身边这个醉鬼。

 

他这只一毛不拔的猫,算是被苏新皓给薅完了。

 

肩头突然压下一个重量,朱志鑫感觉颈间多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挨着他蹭了又蹭,热气喷洒在他的皮肤上,激得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朱志鑫抬起手来,刚想去推他,车子拐了个弯儿,一个颠簸,苏新皓的唇贴在他的颈间,一片温凉。

 

朱志鑫全身绷得僵直,如同过了电一样的僵硬。

 

苏新皓轻轻地呓语着,低低的声音透过出租车的引擎声传到朱志鑫的耳朵里。

 

“志鑫,志鑫。”

 

朱志鑫滚动了几下喉结,被苏新皓枕着的地方漫上一片红,冷白皮就是这点不好,什么情绪都藏不住,还好苏新皓醉着,否则失态的人就要变成他了。

 

半晌,车子到达目的地,朱志鑫从兜里翻找出零钱,肉疼地扔给了司机。

 

朱志鑫伸手托着身上如无骨虫般的醉鬼,费劲地把一米八大个的青年给带回了房间。

 

苏新皓翻了个身,整张脸稳稳当当地埋进枕头里,鼻翼间钻入熟悉的皂荚香,满足地吸了又吸,又笑着说志鑫好香。

 

朱志鑫压着心中的异样,不跟醉鬼计较,他刚刚扒下苏新皓身上的羽绒服,却被这人抬手一拉,狼狈地摔在他的身上。

 

身体相撞,朱志鑫吃痛地用手撑在一旁,“苏新皓,你玩我呢?”

 

醉鬼小少爷似乎是有所感觉到,疲惫地抬了抬眼,在看清身前的人之后又顺手将他揽在了怀中,手臂自然地挽在他的腰间。

 

“乖,睡觉。”

 

朱志鑫闻着苏新皓身上的酒味,心中有再多句脏话,都被他这一句“乖”给压了回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乖。

 

朱志鑫冷哼一声,抬手去拉卷在一旁的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阖了眼。

 

算了,明天再来找苏新皓算账。

 

朱志鑫以为这一夜会睡的不好,因为前一天晚上在洗手间的时候,他和陆知涯聊了一会儿。

 

那时他刚刚上完厕所出来洗手,陆知涯拉着他,要跟他说事儿。

 

看见陆知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大概就猜到了是关于谁的。

 

陆知涯说:“幸家那个小孩儿一直在找你,他知道你这么多年是一个人,想把你接回幸家,以是他哥哥的名义。”

 

“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联系。”

 

朱志鑫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冷静地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吐出来的词句不热也不冷。

 

“我是独生子,没有弟弟。”

 

至于幸家那位,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根本就不在乎。

 

他独自活了那么多年,依旧是这样长大了,他不需要别人施舍来的亲情,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

 

chap.17

晚上的比赛很顺利,水竹原本就是在海城有些名气,有了苏新皓的加入,更是如虎添翼,在一众乐队里拔得头筹。

 

拿到入场票的时候,许童吵着闹着要请客吃饭,朱志鑫原本想着答应,却被苏新皓强行拉着脱离了队伍,带着回了家。

 

“回来那么早干嘛?饭还没吃呢。”朱志鑫觉得苏新皓今天奇奇怪怪的,难不成酒醒了想起昨晚做的事儿了?

 

苏新皓先是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然后进房间里拿出了一个纸袋,有些别扭地递给了他。

 

朱志鑫狐疑地看他一眼,接过那个摸起来十分有质感的纸袋,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件崭新的,白色的长款羽绒服。

 

朱志鑫下意识地皱了眉,还未开口,就被苏新皓接下来的话堵了个干净。

 

“生日快乐,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就给你买了这个。”

 

“你放心,不贵的,这次我学会讲价了,老板娘人很好,我才花了五十呢!”苏新皓的眼睛亮晶晶的,里头装着不属于朱志鑫的干净。

 

朱志鑫摸着那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羽绒服,拉开拉链,里头的标签赫然标着价格300元。

 

朱志鑫默不作声地将标签藏进了领口里,将羽绒服小心地叠好,又按照原样收回了纸袋里。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生日?”朱志鑫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察觉不到的颤抖。

 

“我就是知道。”苏新皓不告诉他,他伸手指了指纸袋,“你试一下,看合不合适。”

 

“合适。”朱志鑫回答他。

 

“你还没试呢,怎么就合适了,你快试试,万一不合适还可以换呢。”苏新皓推搡他,朱志鑫抬眼的时候却蓦然红了眼眶。

 

“苏新皓,你接过吻吗?”

 

“什么?”苏新皓愣愣地盯着他看,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朱志鑫起身,身上的纸袋掉落在地上,里头的羽绒服露了一半出来,却没人去管他。

 

朱志鑫的影子压下来的时候,苏新皓第一次感受到了紧张。

 

像厮杀,像厮磨,又像厮咬。

 

朱志鑫没和人接过吻,苏新皓也一样,两个人吻得狼狈不堪,房间里的冷气都热了。

 

等到后来,他们脸上的妆花了,身上的衣服散落一地,漫天的星辉颤抖,零零散散落在烟火气中。

 

朱志鑫哭得很凶,像是在发泄什么,又不愿意让苏新皓离开,埋在他的颈间像受伤的小兽一样抽泣。

 

苏新皓也吻他,明明没有喝酒,却比那晚闷了一瓶白酒还要难受。

 

朱志鑫抬起染着绯色的眼看他时,告诉他其实他有个昵称叫阿志。

 

阿志,阿志,曾经的南方少年被朱志鑫藏了十几年,但又在1999年11月19日这晚,暴露出了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

 

苏新皓喊他:“阿志。”

 

朱志鑫呜咽着答应,剩余的回应湮没在黑暗里。

 

chap.18

朱志鑫醒得很早,身体带来的不应期让他没办法赖床,但是一动又全身牵扯着疼。

 

朱志鑫侧眼去看身边躺着的人,苏新皓半张脸都埋在胳膊的阴翳里,他胳膊上有几道红痕,是朱志鑫抓的。

 

朱志鑫轻笑自己不理智,竟然就这么给出去了。

 

只不过是有人在没钱的时候给他买了三百块的羽绒服,他就想尝尝爱了。

 

到底是缺爱。

 

朱志鑫翻身从床上爬起来,走进卫生间洗漱,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走到客厅,也是一片寂静,地上散落的纸袋没人捡,朱志鑫走过去把羽绒服拿了出来,套在身上试了试。

 

很合适,很暖和。

 

他这辈子都不会花钱买的东西,苏新皓却给他买了。

 

小少爷的演技太拙劣,买了贵的东西还要装作是自己捡了便宜。

 

但明明,苏新皓自己也没什么钱。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值得纪念的生日。

 

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苏新皓提着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一支小药膏。

 

苏新皓哈着冷气跳了跳,赶忙把门关上,冻得跺了跺脚。

 

“南方没有地暖,可太难受了。”苏新皓将袋子里的药膏递给他,朱志鑫拿过来一看,是舒缓类草药膏。

 

朱志鑫蓦地明白了这是干什么用的,像被火燎了一样扔回了他怀里。

 

“我不要。”

 

“不行,你会受伤。”苏新皓似乎格外执拗,甚至想当下扒了他的衣服给他上药。

 

好在朱志鑫及时打住了他的动作,答应自己会涂,将那烫手的药膏收进兜里就不吭声了。

 

“挺合适的,看来没买错。”苏新皓注意到他穿上了羽绒服,满意地说。

 

朱志鑫也点了点头,羽绒服的领口立起来,刚好遮住了他发红的耳尖。

 

苏新皓察觉到他的不自然,凑过来捂着他的耳朵,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耳朵怎么那么烫。”

 

苏新皓的手心冰冰的,让朱志鑫的耳朵一阵发麻。

 

朱志鑫别扭地瞥开眼,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他说不定还真想和苏新皓回家。

 

“要过年了。”朱志鑫无厘头地嘟囔着,自顾自走进了房间。

 

苏新皓站在原地没动,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心,手心里还有残有余温。

 

苏新皓勾唇笑了,他的阿志害羞了。

 

真好,朱志鑫害羞的样子,只有他见过。

 

提到过年,跨年前一段时间水竹又凑在一起聚了一次,是朱志鑫请的客。

 

朱志鑫自从生日以后性格便变得柔和了许多,至少不会天天逮着许童开涮,能够好声好气地和他说上几句话。

 

方纯撞见过几次他们牵手,每次都只是默默地瞥开眼来,再自然地转移许童他们的视线,帮忙打了个掩护。

 

吃饭时,有人说千禧年要到了。

 

面对新世纪,大家先是一阵沉默,然后不知道谁又说,等过完年,他就要回家娶媳妇了。

 

循着源头看过去,是余七七。

 

余七七不是本地人,据说家在东南一带,来海城纯粹是打工挣钱,后来遇到朱志鑫,才搞了乐队。

 

他在海城待了许久,终于攒了一点钱,要回家娶隔壁开花店的姑娘。

 

说着说着,余七七就抱着朱志鑫哭了,说他刚来海城时人生地不熟,是朱志鑫帮了他。

 

朱志鑫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回去好好过。

 

林航也说,母亲为他寻了个邓家的女儿,让他赶紧回去把事情定下了。

 

许童也有事儿,据说是前段时间认识的北方来的姑娘,感情稳定,也差不多要见父母了。

 

朱志鑫发现,好像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了新的事儿可做,有了新的未来要去奔赴。

 

而他们的蔚来,也快散了。

 

chap.19

跨年那天,水竹演出完,朱志鑫和苏新皓脱离了队伍,藏到了大街小巷的热闹里。

 

他们走在栀子口的街道上,周围的店铺已经陆续挂上了春联和彩灯,随意张贴的海报上无非就是新世纪来临高楼大厦快要动工的内容。

 

苏新皓沉默无言地踢着路边的石子,瞥见巷子尾巴里的自助大头贴机,觉得这玩意儿稀奇,拉着朱志鑫往那儿跑。

 

苏家管的严,苏新皓平时没什么机会接触到路边的这些东西,掀开门帘,朱志鑫被拉着一同钻了进来,狭小拥挤的空间内,机器里传来时下最流行的音乐,是朴树的新歌。

 

朱志鑫看着面前的人像没吃过糖的小孩儿一样到处乱点一通,他笑着摇了摇头,从兜里翻出一个一块钱的硬币投了进去。

 

朱志鑫选了个稍微好看的模板,搂过苏新皓凑近摄像头拍了一张。

 

热乎乎的胶制照片捧在手心里,苏新皓乐得往怀里藏。

 

“等我回去,就把它放在我枕头下面,天天拿出来看。”

 

“有什么好看的?”朱志鑫问。

 

“我的阿志好看。”苏新皓凑过来小声地说。

 

苏新皓总是这样,大概是跟从小生活的环境有关,良好的生活条件养成了他认真赤诚的性格,苏新皓不会骗人,一颗心明明白白的全都拱手送给了朱志鑫。

 

而朱志鑫不一样,朱志鑫生在这个世界上二十五年,骄傲孤僻一样不落下,但最柔软脆弱的脖颈处却只暴露在苏新皓面前。

 

外面突然传来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音,周围有人对着窗外大喊2000年来了,好日子要到了。

 

苏新皓想出去跟着凑热闹,却被朱志鑫拉扯着撞回角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朱志鑫低头吻了他。

 

朱志鑫的嘴唇很软,像一颗软糖,化在唇齿之间腻得发慌,苏新皓不会接吻,于是只能木讷地接受他的热。

 

朱志鑫吻热了海城的冬天,眼尾漫上一片红,哑着嗓子去喊苏新皓的名字。

 

“新年了,苏新皓。”

 

“我能给的,都给你了。”

 

“你答应过我,你要带我去看雪,你不要食言。”

 

他忐忑地将一颗心剖析在苏新皓面前,好的坏的都展现出来了,苏新皓不能不要。

 

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他给了,苏新皓就得受住,否则,他会恨的。

 

他不会恨别人,却会恨自己,恨这个世界。

 

苏新皓无言,却抬手握住他的后脖颈,回吻过去。

 

他捧着一腔爱意,融于一个吻之中。

 

chap.20

高楼大厦动工得很快,栀子口附近的居民楼已经陆续在拆了,蔚来的客流量依旧很多,但朱志鑫知道,不久之后,水竹就要散了。

 

他倒是说不出来该是什么心情,只是算不上干脆,他对水竹有情感,对蔚来有情感,他不知道等大家都离开了之后,他的贝斯还有没有人能配合得上,他的脾气有没有人惯着。

 

哦,方纯说,有一个人做得到。

 

朱志鑫心想,他又不是一辈子待在这里。

 

那天苏新皓似乎有事儿,没跟朱志鑫一起出门,到蔚来需要经过一个弯弯的巷子,朱志鑫就是在那里碰到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人。

 

朱志鑫藏在拐角,偷听他们讲话。

 

怪他太过敏感,那辆停在街口的黑色轿车太过昂贵,和这个即将被拆掉的地方格格不入。

 

“一会儿找到我的乖侄儿,记住,一定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等我拿到苏家的房子,你们跟着我还愁吃穿吗?”

 

剩下的话朱志鑫听不太清,一眼扫过去,车上的人藏在阴翳里,眉眼鼻唇都十分熟悉。

 

朱志鑫眯了咪眼,想到了苏新皓箱子里那张合照。

 

只不过朱志鑫还没来得及继续听下去,就被身后的声音给打了措不及防。

 

——“阿志!我给你……”

 

朱志鑫迅速回身捂住苏新皓的嘴,两个影子死死地贴在巷尾的角落里。

 

“……买了糖炒栗子。”苏新皓剩下半句话放低了声音,“怎么了?”

 

朱志鑫摇了摇头,他说什么也不能让苏新皓被发现,他连忙推搡几下身旁的人,“我出来走得急,曲谱忘家里了,青叔找我还有事儿,你能帮我回去拿一下吗?”

 

“行啊。”苏新皓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走的时候不忘把手里热乎乎的糖炒栗子递给他,让他趁热吃了,暖暖身体。

 

朱志鑫捧着那一纸袋甜香的栗子,手心的热意传递到全身,很明显是刚炒好的。

 

朱志鑫站在原地垂了垂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半盖住眼睑。

 

苏新皓的背影越拉越远,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朱志鑫拢了拢羽绒服的外套,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只是刚刚跨出去一步,面前的光源便被几个黑影阻挡。

 

——“小兄弟,要去哪儿啊?”

 

面前的人穿着一身黑,是价格昂贵的西服,他的胸前扎着一枚镶了金的胸针,在幽深的巷子里闪着光。

 

朱志鑫冷着一张脸,将糖炒栗子藏到了身后。

 

朱志鑫那天没去蔚来,水竹第一次缺了贝斯手,完成了一场没有贝斯的表演,苏新皓联系不到朱志鑫,全程心不在焉。

 

直到结束后,苏新皓再次路过那个巷子时,他见到了散落一地的被踩得稀碎的混着血的栗子,还有一枚精致昂贵的胸针。

 

那时的苏新皓还不知道,那血里掺杂着的,是朱志鑫的骄傲。

 

chap.21

出租屋里静悄悄的,苏新皓回到家的时候,灯是没有开的,但是门口那双鞋上沾着新鲜的泥土,朱志鑫是在家的。

 

朱志鑫的房间门紧闭着,苏新皓去开门,拧了拧把手,却是被锁住的状态。

 

他只好作罢,敲了敲门,询问朱志鑫的状态。

 

“是不舒服吗?”

 

里头一阵窸窸窣窣,最后是长久的沉默。

 

苏新皓心下一阵慌乱,担心朱志鑫出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强行撞开房门,出租屋的门锁不算牢固,他撞几下就松了,然后被暴力卸除后彻底报废。

 

苏新皓慌忙地闯进去,看见床上鼓着一个小鼓包,朱志鑫缩在被子里,背对着他睡着。

 

苏新皓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却听见了细微的抽泣声,他半蹲下来小心掀开被子的一角,伸手将内里的青年给搂了出来。

 

朱志鑫红着眼睑,左脸脸颊上贴着纱布,由于纱布轻薄,藏不住从伤口里渗出的血,几乎染红了全部,在苏新皓眼里十分地刺眼。

 

“怎么回事?”苏新皓凝着眉,下午不是还好好的吗?他只是回去拿个琴谱,就弄成了这样。

 

朱志鑫扯下他的手,整个人又缩回了被窝里,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别管我了。”

 

朱志鑫向来骄傲,那么完美的一张脸上徒添一道疤,无论别人在不在乎,他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但苏新皓有些生气,声音也变得强硬起来,少了之前的温柔。

 

“朱志鑫,你不信我。”

 

“你不要把我当做小孩子,我比你小,但是懂得的也多,我不是外人,你不要防备我。”

 

“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承认过我们的关系。”

 

苏新皓是摩羯座,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他希望朱志鑫有事儿就说,这样他才能帮忙解决。

 

但朱志鑫不同,他情绪内敛,不想把自己的事情牵扯到别人身上,况且这次,不止和他有关。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苏新皓以为朱志鑫睡着了,他还是守在他的床前一动不动,那时,朱志鑫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从被窝里钻出来,抬眼去看他。

 

但朱志鑫的眼睛太好看了,一双独特的下三白,眼尾微红,如初开的玫瑰一样漂亮,就好像天生会说话。

 

所以苏新皓看他时,强硬的态度又蓦地软了下来。

 

可是瞥见脸上的伤口时,苏新皓的心脏又像被千万条蚕丝紧紧地束缚住了,窒息般的感受从四面八方涌来,绝望又心痛。

 

“苏新皓,我告诉你的话,你又该怎么抉择呢。”朱志鑫开口了,说的话却又是没头没尾,雾里看花。

 

一边是爱人,一边是家人,你该如何选择呢?朱志鑫默默地想。

 

是相信我的一面之词,还是义无反顾站在你的家人那边?

 

朱志鑫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他没有家,所以也不需要选择。

 

但苏新皓有,就像他可以随时离开,而朱志鑫却彻底沦陷了一样。

 

chap.22

朱志鑫把身上的屏障褪下,伸出双手去挽苏新皓的脖颈,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最后强行将他拉入沉醉的河里。

 

朱志鑫的吻是悬溺,夺走了苏新皓所有的氧气,朱志鑫想,想让他就这么死在自己的身上。

 

朱志鑫说,自己的脸不好看了。

 

“我喜欢就好。”苏新皓吻他的额头。

 

朱志鑫说,他害怕。

 

“有我在。”苏新皓吻他的眼睛。

 

朱志鑫说,他没有吃到那份糖炒栗子。

 

“我再给你买,很多很多。”苏新皓吻他的鼻尖。

 

朱志鑫说,他不想去蔚来了。

 

“那就不干了。”苏新皓吻他的耳朵。

 

朱志鑫说,他想看雪。

 

“那就跟我回去,我不等了。”苏新皓吻他的脸。

 

朱志鑫说,他想哭。

 

苏新皓最终吻上了他的唇,眼泪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滚落下来,烫在他们的唇齿之间。

 

然后眼泪彻底决堤,朱志鑫一边哭,一边去抓苏新皓的背,白皙的皮肤上全是指甲划过的印记,苏新皓却觉得他可以再凶一点。

 

受了伤的小猫,即使是咬人,他也愿意受着。

 

后来朱志鑫哭累了,除了眼睛是肿的,他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眼神淡淡的,看不出崩溃过。

 

他将自己保护得太好,以至于依赖别人也是暂时性的。

 

苏新皓搂着他,开始听他说话。

 

朱志鑫说完后,就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朱志鑫问他,你信不信我。

 

“信。”苏新皓斩钉截铁地回答他,甚至没有犹豫一秒。

 

“纯姐之前跟我说,她问你信不信我会带你回家,你说你信。”

 

“同样的,我也信你,你爱我,不会骗我。”他说。

 

苏新皓的眼睛是深邃的,朱志鑫以前觉得他的眼神清澈,不像他的,总是要思考很多东西,永远无法天真。

 

但现在看来,那双眼睛亮亮的,像天空中撒下的雪花一样,融于赤诚之中。

 

朱志鑫想,他已经见过雪了。

 

朱志鑫疲惫地阖上眼睛,喉结滚动。

 

“我不知道怎么爱人,所以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你。”

 

苏新皓亲吻他的手指,接着,两个人的手指也缠在一起。

 

他说,没关系,那我来爱你好了。

 

你受了好多苦,所以上天看不下去,让我来爱你了。

 

睡之前,苏新皓想了很多事情,他在想给朱志鑫买的糖炒栗子,想他写给朱志鑫的歌,想朱志鑫的眼睛,想朱志鑫的吻。

 

最后,他想带朱志鑫回家。

 

苏北门的事情,他信的,不是空话。

 

巷子里见到的那枚胸针,是苏北门的,他断然不会认错,那是苏老爷子给两个儿子的生日礼物,一人一枚,苏新皓的父亲也有一枚。

 

早在路过巷子的时候,他就预感到出事了,只是没想到,事情会比他预想到的更加严重。

 

他要回家,但一定不是与苏北门碰面后,要走,就得在这两天走。

 

否则真的被苏北门找到行迹,他和朱志鑫不仅会出事,苏家也得大洗牌。

 

狼子野心,绝对不是一时的。

 

他要护着朱志鑫,也要护着苏家。

 

chap.23

所有人大概都没有想到,说是水竹要散,先走的,居然会是朱志鑫。

 

朱志鑫向陆青辞了职,陆青表示他要离开也不奇怪,让他到了北方好好照顾自己,在那里,就没有第二个蔚来可以是他的避风港了。

 

朱志鑫不喜欢哭哭啼啼的告别,笑着拥抱了每一个人,最后轮到了方纯。

 

方纯还在调酒,她说既然要走了,喝了她的最后一杯酒再走。

 

她调的依旧是朱志鑫最喜欢的那款Rosé,然后告诉他她也要去北方了。

 

“蔚来不久后也会拆了,这边都会盖起高楼大厦,我要跟着曲小姐去北方,到时候,说不定会再见面。”

 

“你和你的小少爷,一定要好好的。”她把那杯酒递到他的面前,晶莹剔透的冰块儿在酒里打转。

 

朱志鑫抿了一口,目光不自觉地望向远处同样在跟其他人告别的苏新皓。

 

“最近几天,有没有一些奇怪的人来打听他?”

 

“有,都是些大姐姐,问他提不提供特殊服务。”方纯笑着开玩笑道。

 

“认真的。”

 

“有,有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男人,不过不像好人,我给瞒过去了,引到桃花街那边,折回来,估计要点时间。”

 

朱志鑫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

 

方纯有点惊讶:“我居然能听到你道谢。”

 

朱志鑫翻了个白眼,因为半张脸都被口罩遮着,所以每一个眼神都格外明显。

 

方纯涂了红指甲的手指着他的口罩,蓝色的医用口罩上画了一朵张扬的玫瑰花。

 

“你这,小少爷的手笔?”

 

“嗯,好看吧?”

 

方纯扯了扯嘴角,感叹上帝是公平的,给朱志鑫一副好的皮囊,也给了他畸形的审美。

 

朱志鑫也不恼,捏着口罩笑。

 

方纯也笑,笑着笑着她就哭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发旋,“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啊。”

 

今年她三十,遇见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人,她最喜欢的漂亮弟弟,也一样。

 

只是那张他最在意的脸毁了,她心疼。

 

即使是笑着,她也心疼。

 

他最引以为傲的资本,如今添了一道骇人的疤。

 

朱志鑫辞职以后,就再没去过蔚来,偶然有一次经过,是他想去买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听说老板再开一阵子就不干了,他想留点海城的味道,就出门了一趟。

 

回途的时候,又要经过曾经出事的那条巷子。

 

朱志鑫已经很久没有经过那条巷子了,鞋子碾过湿漉漉的水泥地,掀起一阵飞飞扬扬的尘土,周围的房子已经拆了大多数了,可能再过几年,这儿就看不到栀子口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这儿曾会有一家酒吧叫做蔚来。

 

朱志鑫怀里抱着两包糖炒栗子,经过巷子时听到了细微的声音,仔细一听,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喘息,窸窣的声音在幽深寂静的巷子里又显得突兀极了。

 

朱志鑫踩着泥点儿,拐过巷子口,隐约看到最里面的垃圾桶旁躺着一个人。

 

他半眯着眼,随后猛地瞪大,认出那是方纯。

 

chap.24

朱志鑫踉跄着扑在她面前时,他都不敢碰她。

 

方纯的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整个人如一具尸体一样狼狈地陷在垃圾堆里,她的脸上全是血,明艳动人的五官早已被泪水和鲜血糊了满脸。

 

方纯的手臂软趴趴地落在地上,朱志鑫猜测那是断了,她的腿动不了,似乎也没有知觉,朱志鑫甚至觉得她的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还能转动。

 

方纯眼里包着泪,然后在续满一个度时悉数滚落,反复如此,嘴里发出绝望的低喊声——她的嗓子破了,原本好听的声音再也发不出来了。

 

朱志鑫眼里也蓄着泪,他不敢哭,嗓子像被火燎了一样疼——他根本没办法开口。

 

他慌忙从兜里掏出电话要打120,方纯的喊声却更加嘶哑了,像是在竭力阻止他,她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是不甘心,眼珠颤了颤,接着,最后一滴泪滑过的时候,她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

 

方纯死了,死在朱志鑫要跟着苏新皓去北方的前几天。

 

后来栀子口传开了方纯和曲小姐的事情,朱志鑫才知道方纯为什么会死在那样一个狼狈不堪的地方。

 

曲小姐家里不承认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活活打死了她。

 

听说曲小姐看着方纯在自己面前被打,当场就疯了,被家里捉了回去,而方纯死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巷子里,哪怕最后断气的时候,也没有闭上眼睛。

 

两个人一个疯了,一个死了,如此凄惨的结局。

 

海城的人多是骂她咎由自取,爱了不该爱的人,觉得她多半是得了病,所以死得其所,死有余辜。

 

一时之间,蔚来的美人调酒师变成了栀子口的谈资,变成了人们口中的神经病。

 

没有人去同情一个年轻的生命。

 

其实那天,朱志鑫觉得她有话要对他说,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不断地流泪,最后泪流干了,气也断了。

 

方纯那么爱美,那么傲娇的一个人,以最狼狈凄惨的结局给自己短暂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她死在了追求爱情的路上,死得不甘,死得痛苦。

 

在方纯坟前,朱志鑫再也绷不住,被苏新皓搂在怀里哭。

 

朱志鑫觉得他变脆弱了,明明小时候吃再多苦,受再多伤,哪怕是姓朱的溺水而亡,他也没流过一滴泪。

 

可是现在,他好像感性了许多,会为很多事情哭,几乎都和身边人有关。

 

他不喜欢现在的自己,脆弱敏感,像个姑娘。

 

但后来他又想通了,是因为他的身边永远站着苏新皓。

 

朱志鑫说,他想赶紧离开这里。

 

苏新皓拍了拍他的背,如安慰般低声哄他:“行啊,反正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那票我来买。”

 

票是朱志鑫买的,但是在苏新皓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买了三张,一张苏新皓的,两张自己的,买这三张票,他存的钱也差不多花完了。

 

苏新皓捏着那张回北方的车票,小心地放在枕头下面,明天,他们就要离开海城了。

 

但在朱志鑫的枕头下面,一张车票跟随苏新皓去往北方,而另一张车票,去往更南的地方。

 

那天晚上,朱志鑫和他同枕共眠,后来闷闷地冒出一句话来:

 

——“要是我不能跟你去岸城了,你就摘一朵玫瑰,代替我陪你看雪吧。”

 

苏新皓凑过来吻他的眼睛,安慰他不会的,回岸城的第一场雪,他们要一起看。

 

chap.25

走的那天,朱志鑫去了趟蔚来,说有东西要拿,让苏新皓先去车站等他,苏新皓不疑有他,拖着来时的箱子往火车站走。

 

临近关闭检票口时,朱志鑫才匆匆发来短信,他买票时看错了车厢,和苏新皓的位置没挨在一起,他拿到东西后就上了车,让苏新皓跟着上车,下车后在岸城的车站汇合。

 

苏新皓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照着他的意思上了车,他手里还有一个背包,是朱志鑫去蔚来之前递给他的。

 

找到自己的座位,苏新皓推着箱子靠着窗边坐下,苏新皓对面有人,是一对父女,小女孩儿大概五岁的样子,扎着双马尾,用的是樱桃头绳,笑起来很讨喜。

 

小女孩儿手里捧着一个铁盒子,看到苏新皓坐下,她打开铁盒递了一块儿水果糖过来。

 

“哥哥,给你。”

 

“谢谢。”苏新皓从她的手里接过来,水果糖就是小卖店里最常见的三毛一颗的那种,吃在嘴里有一股廉价的糖精味。

 

苏新皓含着那颗糖,心中有一种很莫名的感觉,那种感觉算不上好,堵在心里发慌。

 

他的视线落到自己怀里的灰色背包上,他伸手拉开拉链,在里面摸到了一个玻璃瓶。

 

他拿出来握在手里,在那个玻璃瓶里,装着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苏新皓突然就明白了。

 

朱志鑫不会跟他回家了。

 

他承诺朱志鑫一定带他回岸城看雪,但是食言的人却是朱志鑫。

 

兴许从买票那天开始,他就没想过要跟苏新皓一起走。

 

与此同时,开往最南方的另一班车发动,朱志鑫坐在同样靠窗的位置,他身上穿着苏新皓送他的那件羽绒服,有些落寞地看着逐渐往后飞移的花草树木。

 

他买了两张车票,最后还是选了与之相反的那张。

 

站在方纯坟前那天,他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他没办法跟着苏新皓去岸城,他们的关系,只会给两个人徒添麻烦。

 

方纯的死,就是警示。

 

他没办法做到什么都不在乎。

 

他做不到不在乎这层关系,做不到不在乎脸上永久性的疤,也做不到不爱苏新皓。

 

所以他只是放弃了他,选择了陆知涯给他的那条路。

 

陆知涯说,幸家会把他当自己人,因为他身上流着幸知父亲的血。

 

即使这个父亲对于哪一个儿子都没有尽到应有的职责。

 

但他是朱志鑫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朱志鑫疲惫地阖上了眼皮,终于,都结束了。

 

朱志鑫和苏新皓之间的爱,在方纯死的那天被彻底埋在了六尺之下,再不见天日。

 

chap.26

回到岸城以后,苏新皓跟苏老爷子说了苏北门的情况,在苏北门匆匆赶回岸城时,苏老爷子当众跟苏北门断了关系,也断了他的春秋大梦。

 

母亲抱着他哭,庆幸他去南方的这半年没有受伤,她的乖孩子吃了太多太多苦。

 

而苏新皓却只是摇摇头。

 

他想告诉母亲,他没吃苦,他遇到了一个很爱的人,他吃的苦比自己吃的多太多太多。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眼圈微红,喉间哽咽。

 

苏家的继承权最后给了苏新皓的父亲,母亲开心,姐姐也开心,只有苏新皓,看不出什么情绪。

 

吃年夜饭的那晚,苏明买了十几箱进口的烟花,一家人在院子里快快乐乐地团圆。

 

苏新皓望着天空肆意绽放的烟花,笑得苦涩。

 

今天是过年,你有没有吃到年夜饭,有没有看到烟花?

 

他永远忘不了朱志鑫生日那晚,他主动亲吻他的样子,老旧的房屋,杂乱的床单,随意散落在地上的羽绒服。

 

是他曾拥有过的幸福。

 

蓦地,脸上飘落一滴冰凉,苏新皓抬手去摸,是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洒下来,落到苏新皓的头上,肩上,唇上。

 

苏新皓轻轻抿唇,冰凉的雪花融化在唇齿之间。

 

就当是,代替你吻我好了。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到楼上从衣帽架上挂着的背包里拿出那个玻璃瓶,小心地搂在怀里,再冲到了院子里。

 

这次他笑了,他说:

 

——“朱志鑫,雪,你看到了吗?”

 

十二点钟声响起时,屋子外烟花爆竹声达到顶峰,在漫漫落雪的中央,一个装有玫瑰的玻璃瓶被埋在雪堆里。

 

如朱志鑫一样美好,高傲。

 

—END

 

从9.27写今天终于将这个故事结束,写到元气大伤感觉近期都没办法再动笔去写任何一篇一发完的故事。


因为不了解那个时代的背景一直在担心写不好这个故事,问编导老师找了很多相关的影片甚至到处去收集千禧年那个时代的资料,最后的最后,《玫瑰又开放》在鑫鑫十七岁这一天跟大家见面。


也算是送给鑫鑫的十七岁礼物,祝我的乖崽,永远向阳而生。


献给所有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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